18、弦音失_寂寞深宫终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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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弦音失

  当日小鱼也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乾清宫,虽说只和青煜见过一面,对他的情思实多出于自己的想象,可或许正因为是想象,才更显得它美好。且上一回见时,自己虽只是一介下等宫人,但毕竟还是个单纯干净的女子,而现在,而现在,小鱼想到青煜青廷两人的目光神情,知他二人已经明了,不禁有了一种在异性面前被剥光所有骄傲的感觉,不仅对青煜,便是对青廷,也颇有些无颜以对了。

  宋姑姑进屋时,正见小鱼煞白着脸出来,进屋后见贤妃坐在椅上,边上前边扭头问道,“这丫头怎么脸白得跟鬼一样?”

  贤妃一笑,嘴角含了几分嘲讽,“谁知道,今日早早的就回来了,想是皇上没留,我原当她真有几分不同,当真不在意君恩呢。”

  宋姑姑拍手道,“我的好小姐,您总算知道了!这宫里头里里外外,哪有个干净人?更别说这丫头,早先还不是挤破头地向上来当值?”说着把小鱼与钟姑姑那段龃龉说了,又道,“还有太妃那边的事,您想想,她可不是那见缝就钻的主?天大的造化,又蒙了皇幸,她怎么可能不铆足了劲去钻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法子,把媚兰都挤得快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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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贤妃脸色渐不豫,忙收了口。贤妃知宋姑姑诚是一片为己的心,收起了颜色,叹气道,“姆姆都是为的我好,我哪里会不知?”

  宋姑姑忍不住又问,“那您这些日子还总使她去那边?那不是由着她和皇上……”

  贤妃站起身,一脸的莫测,“不让她去,怎显出她不同呢?”

  宋姑姑迟疑,“您就不怕走了风声?”

  贤妃走到窗前,因背着身,声音又轻,宋姑姑便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是该吹吹风啦……”

  贤妃的主意,本是想寻些事由多让小鱼日里往乾清宫走走,但时近年关,各处的事情本就不少,且连日来听说朝上也起了风波,似乎是针对皇后之兄、当朝首辅丁泗冲的,和帝大怒,当廷将弹劾的给事中押了,又命满朝不准再提。虽如此,皇后那边还是以太子不适为由,每日领了太子,前往乾清宫晨昏定省。

  贤妃见状,只得停了计划,自己也被搅得三心二意的,命宋姑姑悄悄与兄长联系,每日打探消息,渐渐把这小事放在一边。其实不仅贤妃,其他如德妃、丽妃等也都有些蠢蠢欲动,这宫内风平浪静多年,现下这事虽主要是朝事,但总归牵着皇后,遂纷纷命心腹仆人各寻路径打探,争宠之事到平静了许多。

  青煜这边更加焦急沮丧,本以为自己打击奸臣外戚,师出有名,一边握有吏部尚书杨聪把柄,令其不敢明里阻拦,一边有要紧言官添了膀臂,虽不盼一举将丁泗冲绊倒,也指望能松动其根基,伤他些许元气,没成想钱一清刚一弹劾,皇帝留中后竟然大怒,还把人直接关了,现下自己手里虽还握了几颗棋,却不知该如何走了。

  这日终对钱一清有了定论,皇帝一纸诏书,称其“枉议上官,祸乱朝政”,夺了官位,贬为布衣,发至辽东戍边。青煜得了消息,如焦雷般,半晌方恨道,“没想到皇兄竟昏庸至此!”

  左至青急忙低唤,“王爷!”

  青煜叹道,“可惜了钱一清,甫一投入我门下就……”

  左至青本也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自己这主子是个明火爆碳性子,凡事易燃易灭,自己万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鼓劲,当下捻须含笑道,“王爷怎说这等丧气话?要知这丁泗冲已掌政数年,门生故旧遍及朝野,根基本就颇深,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知这化冰三尺,也绝非一日之功啊!”

  青煜见他神色轻松,说的在理,不禁又燃了几分希望,问道,“依先生所见?”

  左至青见状,笑道,“王爷请坐,听左某细细说来。”

  当下二人对坐了,左至青前倾了身子,“这丁泗冲领阁之后,擅权□□,本来阁内还有李霁、吴尚余、孙天山三位次辅,不到两年,竟驱去两位,余下李霁,亦只知唯唯,且双方结了儿女亲家,三年以来,到处安插亲信党羽,不仅掌握了吏、礼、刑三大要害部署,便是直隶、两广、两江等紧要省份的封疆大员,也都出自他门下,一时竟有‘不拜丁相门,不入朝廷门’的说法。上下沆瀣一气,玩弄权柄,贪污腐坏,令贤不能出,能不得用……”

  青煜听得双目泛红,猛一拍案,“我父打下的大好江山,竟让这等鼠辈享用了去,我那大哥,为何就不能开眼!”

  左至青伸手,“王爷莫急。圣上登基十余年,江山太平,百姓安居,文治武功,无一不全,乃不输唐宗宋祖的明君。这丁泗冲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圣上贤明,岂有不知之理?只是有所顾忌……”

  青煜也倾了身子,“你是说……”

  左至青朝东宫方向抱了个揖,叹道,“依老夫看,我朝最凶险之处,不在丁泗冲,而在龙子稀薄。圣上重用丁氏,怕是还有别种意思。”见青煜疑惑,以指蘸水,在案上写了。

  青煜一看,却是“二王”两字,心下大惊,虽觉匪夷可思,可细想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左至青见起了效果,又道,“是以老夫当初并不赞同王爷亲自出马,为王爷故,反劝王爷多学宁王。”

  青煜嗤笑,“我那二哥?”

  左至青道,“王爷不可小看了他去,你见他日日笙歌,放浪形骸,且不说是做样子给天下看,给皇上看,就说他那诗会诗宴,不知揽了多少贤才,实为一等聪明人啊!”

  青煜起身,郑重道,“如先生言,我等既已贵为亲王,要坐享富贵,还不容易?然今奸臣当道,危及社稷,孤身为圣祖之子,岂能坐观?孤今日所为,绝无私心,全为天下计,为圣上计。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担了那虚名疑心,孤也做定这主意!”

  左至青见他身长玉立,眉眼刚毅,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神色,也激动起身,“好!王爷心志,可比日月,老夫便也舍去万般顾念,定追随王爷到底!”语罢躬身。

  青煜重燃了斗志,忙将左至青扶起,问道,“这往下该怎么走,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左至青正色道,“王爷,今番虽说我方丢了钱一清,但也并非全无达到效果。”

  “哦?”青煜神色一动。

  左至青继续,“钱一清接连两道弹劾奏折,让本来一团死水的朝局起了波澜,让大家知道,丁氏并非高不可摧,这是其一,王爷可别小看这点,若老夫所料不错,不出几日,必有对丁氏不满的朝中之人前来投靠;其二,丁氏本与杨聪铁板一块,但这次杨某却并未鼓动手下附吏上疏驳斥钱一清奏折,丁氏与杨聪必生龃龉;其三,丁氏虽擅权贪鄙,但此人甚为老辣聪明,对圣上一直虚与委蛇,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是以圣上一直对其宠信,而此次终于有人揭了真言,圣上或将对其产生疑虑,而我等,有了这点子疑心,便可做起文章!”

  青煜抚掌,激动道,“听先生言,如醍醐灌顶!”低头沉吟了一下,“明日即是钱一清出京之日,孤必要前往一送。”

  左至青摇手道,“不可!此时相送,与时机不合,岂不明摆着与丁氏不与?圣上那里也不好看。”

  青煜踱了几步,站定后正色道,“先生,这次却不能听你,孤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君子坦荡荡不畏人言,且不论钱一清是为孤遭此祸事,孤若不去,岂不寒了人心?就是一般人等,因弹劾丁贼而坏事,孤也当因敬而往!”

  左至青想了片刻,“也好,不过还请王爷不亲自前往,老夫愿代王爷一去,必将意思送到!”

  宁王府后院暖阁。

  青廷一身白袍,半躺在竹椅上,闭目轻摇,容色平淡。

  一时门从外面开了,一人进入,青廷并未睁眼,那人除下斗篷雪帽,跺脚道,“外面好大风雪,王爷到安逸。”

  青廷把手平放于腹上,笑道,“钱一清可是今日出京?境况怎样?”

  那人上前,把手往火盆上笼了,回答,“只寥寥去了几个同年,但如王爷与淳于先生所料,辉王府去了人,还送了物什。”

  “哦?”青廷睁开双目,来了兴味,半起身道,“可是那左先生?”

  来人惊讶地张大嘴,“王爷好猜法,我都疑心刚才爬在墙头上偷看的是否是我了。”

  青廷一笑不语,又躺了回去。

  见他不再说话,来人似有些急,往书架上摸了一阵,又拨了拨案上琴弦,长吁短叹了几声,看看青廷脸色,又不敢叫。

  淳于郭进来时,正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笑了,“又有谁给了邱统领气受?”

  原来这人名叫邱丹,时任京城禁军步兵统领,也是出身贵胄之家,其父邱成乃大荣开国功臣,在世时御封一等辽开公,邱丹自幼作为伴读与青廷青煜一起长大,对青廷最服。

  青廷见淳于来了,缓站起了身子,笑道,“谁能给他气受,年纪轻轻就可做公侯爷,却改不了的猴性,非要把这爵位寄着,说什么等建功立业后再袭。”

  淳于郭赞道,“邱统领好志气,老夫向来是佩服的!”

  邱丹挠挠头,“那些个大道理我却不懂,我只是觉得不干事就拿那份俸禄,心虚,嘿嘿。”

  淳于郭叹息道,“这天下若多几个邱统领这样的人,就太平了。”

  青廷这边让淳于坐,边唤邱丹把刚探到的消息说了。淳于听了,微微点头,“果不出我等所料,左至青真的去了。”

  青廷轻叹,“我这三弟,当真是个男儿真性情,我却不如。”又问邱丹,“还有何情况?”

  邱丹巴不得这句,问道,“我见那钱一清,慷慨至极,原先刚与青煜那边接触时,声气倒没有这般雄壮,不知却是为何?”

  淳于郭笑道,“或是真被辉王爷感动,或是事已至此只能附了王爷,真真假假,无须去管,只这次之后,必多有对丁氏不满的人前往辉王府投靠是真了。”见青廷颔首,眼含薄笑,又道,“不正是王爷要的效果么?”

  邱丹却不大懂他俩哑谜似的对话,问道,“青廷哥为何要让他们都投了青煜那里去?这样青廷哥如何做得大事?”

  青廷闻言,又缓缓躺上竹椅,闭目淡淡道,“做大事,谈何容易?聪明人,大多没有长性和毅力,勤奋人,又多无那至上的智慧。本王要的,却只是那么点子天命和运气……”忽睁眼笑道,“本王用一生的时间,去赌那么点子运气,却是苦了二位了!”

  淳于郭也站起身,淡淡笑道,“王爷,君诚不我欺,信幸不辱命!”

  邱丹虽还有不大明白,但自有一股子热血腾上,对着青廷半跪道,“我这条命,就给了青廷哥又如何?!”

  小鱼这晚服侍了和帝,第二日一早浑身酸疼,不知为何,和帝这两日如狂风暴雨般,没了半点子温柔与呵护,小鱼见他整个人阴沉寡语,哪里敢问,只得默默忍受,方觉得前些日子和帝对自己,却已是很有耐心了。

  回了小屋,见媚兰愣坐在屋里,桌上放了一碗子汤药,冒着丝丝热气,问道,“姐姐,这是何物?”

  媚兰见她来了,忙下炕扶她,“天太冷了,宫内一下子病倒了几个,娘娘吩咐给宫人们准备御寒防冻的汤药,你快趁热喝了吧。”

  小鱼坐倒,拿起碗,“姐姐不喝?”

  媚兰背过身子,“我才刚喝了,你快喝吧。”

  小鱼喝了药,就要换衣去当值。媚兰见她娇弱,忙止了她,“快躺下吧,歇息半日也好。”

  小鱼摇头,“哪里有那么金贵?少了我,活计可能就做不完了。”

  媚兰知道她不肯落人话柄,只得随她去了。

  转眼已至了年关,各宫忙着备礼、装饰、串联,都忙了个翻,加上前些日子春芜宫倒了几个宫人,各人手上的活就更重了几分,小鱼虽忙累,但好在身子健壮,便如那野草般,居然没有生病倒下。这日总算忙了个七八分齐,她们几个本在屋里忙着剪窗纸,媚如忽想起来还该去太医院拿娘娘的补药方子,但见外面天寒地冻,又刚闲下,便犯了懒。

  小鱼想多日未见太医院原先那几个朋友,便把手上的活放下,笑道,“我去吧,正想出去透透。”

  这些日子媚如见小鱼勤快少语,并不是那拿乔嘴刁的,对她渐放了介怀,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要推。

  小鱼披上大毛衣服,笑道,“姐姐坐吧,我一会就回来。”

  到了太医院,却没见到原先交好的小宫人小林子,拿了方子,正有些失望,出门却正见小林子揣着手躬着腰回来了。

  小鱼福了一下,唤“林公公。”

  林喜贵站住身,一见是她,笑了,尖着公鸭嗓,“是小鱼啊!多少日子没见了,听说您高升了啊,得叫您小鱼姑娘了。”说着把小鱼往里屋让。

  小鱼跟他进了去,闲话了几句,临走时把一个玛瑙戒子塞到林喜贵手里,“公公,不多,算个节礼吧。”

  林喜贵本也就是个太医院里打杂的低位宫人,与小鱼认识以来,每每得她点好处,加之小鱼也讨喜诚心,此时很有点子感动,当下接过,把她拉到屋角,“我有个你们宫里的事,见你信得过,才告诉你。”

  小鱼见有文章,环顾左右,点点头。

  林喜贵凑到她耳边,“你们娘娘身边的媚兰姑娘,前些日子来抓防伤寒药,顺带着还抓了几幅别的,我瞅着不对啊。”

  小鱼心忽突突的,林喜贵顿了一会,“虽每幅都不同,但我瞅着,若把几幅里中的几味拼来,却是……”回头瞅了一眼,神秘道,“避子汤啊!”

  小鱼大乱,想到每日自己的汤药都是媚兰给端来,心忽然揪得缩成一团,但仍维持着笑脸,“公公如何知道?”

  林喜贵最怕别人说他不能,板脸道,“我与师傅,抓药就抓了三年,药方子背了几百个……”忽有些后悔告诉了小鱼,抓住她手,“或也是我想歪了,你千万别说啊!”

  小鱼郑重点头,“公公放心!”摸了身上,又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了他。

  小鱼回去春芜时,正是晚膳时间。小鱼心乱如麻,哪里还吃的下,只扒拉了两口,便放下了。

  饭后仍是媚兰分发药水,一人一碗在面前放了。小鱼看着那药,心中抖颤,想了想,忽装着失手差点打翻了旁边慧如的药碗,却也有半碗泼出,便强笑道,“对不住啊妹妹,不然咱俩换过吧。”

  媚兰一见,忙止了她们,“不能换!”

  见小鱼慧如都愣了,挤出笑容,“各人用各人的碗,不然或谁已病了还不知,过给了旁人。”

  小鱼低下头,闭上眼睛,心如死了一般灰凉,抬头看媚兰正笑着看着自己,终拿起碗,一仰头,咕嘟嘟全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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