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遇陈苗
科学院史学和哲学座谈会是临时增加，由郭开贞招集，范围很小，但出席的都是史学和哲学大牛，金岳霖当然在其中。林徽虽然接到了请帖，但既然京城市学联团拜会都没参加，科学院的也就不去了，并把出行的时间从初五改成了初三。
请帖是郭开贞亲自送过来的，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奴隶制时代》的书稿。
“是这样的，关于历史阶段的划分，话题太大。争论起来那就没完没了，我们把问题限定在奴隶时代。这样效果会好一些。”郭开贞是个聪明人，从最开始的不满之后，就明白自己一个科学院院长和一个不知名的小青年争论，左右都是自己吃亏，白白给别人涨名声。
当今学界，就算是前朝，马恩哲学和资本哲学，不管是哪个体系，都是建立在商品社会理论基础上的。所以绝大多数的学者都是这一系。而黄彬这个小青年是基于传统理论，是反商业体系的，这被认为是落后的理论。问题就在于，从科学院收集的黄彬的资料和文章来看，他不是对西方理论不熟悉，刚好像相反，他正因为太熟悉，才刀刀插在了腰眼子上。
黄彬甚至是在利用马恩思想反对马恩的结论。
所以郭开贞从黄彬出现在领袖和总司令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被利用了，这还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但是那些人太小看自己了，自己一定会是炮灰吗？是这个孩子成名的垫脚石？不见得。自己是研究古代历史和文字的，掌握着考古资源，自己偏向任何一边，那都是最强有力的盟友。
吴涵，有些急功近利了。
梁林教授依然护着这个孩子，虽然他们已经决定离开京城。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靠考古的梁永。这位这一下子就是两位院士，加上一个影响力巨大，少有的被敬称“先生”的林徽，不是院士，但影响力强过院士。
三个长辈都是来默默站台的，真正要出面应对的还是黄彬。
“座谈会准备走什么样的程序，讲哪些内容？”黄彬不是太了解这位院长，但是他赫赫的名声是知道的，所以询问得很谨慎。
郭开贞翻开书稿指了一下第一篇《中国古代史的分期问题》：“这是整本书的总纲，虽然名字叫做历史分期，其中主要还是讲春秋战国时期的奴隶制度转向封建制度的问题。我会把这片文章拿出来抛砖引玉。然后你可以针对这个问题进行演讲。这个书稿后面的很多文章，其实都是引证文章，之后我估计会有专家愿意针对我们的观点提出意见。”
“好，这个我们需要准备一下。”
“一天的时间够吗，不够我们可以顺延一天。”郭开贞见黄彬并无难色，就笑着问。
“我这里没有问题。只是需要熟悉一下您的书稿。”黄彬略微欠了欠身。
黄彬问：“雷教授会回去吗？”
“雷教授自然要去的，因为雷教授的书成书较早，所以他并没有答应发言。”
黄彬接受了邀请，也不可能不接受。
只是心情不是那么好。从团拜会回来，黄彬就没有笑容，虽然神色平静，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笑容。默默地给两位长辈行礼，默默地做事，把院子里的菜地都整理了一边，才一个出门。
走之前把书稿扔给了梁诫，因为梁诫和在京城的历史系学生已经联系好，会到这个座谈会旁听。比起黄彬他们更加紧张，特别是当他们读完那篇即将在座谈会上公布的文章，其实是非常带有攻击性的。自己有被认为是托派分子的可能。
黄彬不用看，因为这本书他前世曾经看过，里面的文章现在都印在脑子里。书稿的有些文字与记忆不同，但是主要的思想和内容是不会错的。而且这本书引用了大量领袖对于历史的判断。
只是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领袖与其说是对历史的判断，还不如说是对清末明初以来的中国乡村问题的判断，还是革命时期的。郭开贞把领袖的判断扩大化，又结合马恩历史分析，硬套在春秋战国以及以前的时期，且不说理论符不符合实际，至少没有几个人有胆量在这上面进行反驳。
黄彬不需要看书，需要的是要判断自己的话讲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上了公共汽车的时候，几乎是无意识的，纯粹只是为了散心，没有目的地。大年初二，车上也并没有什么人，看着流动的，青灰色中偶尔露出几分春节的喜庆红，就好像是历史在自己的眼前晃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安安心心过春节，自己这个春节就不是那么安心。再比如在接到边上停着的一排军车和排着整齐队伍上车准备开拔的战士。
公共汽车在军车的最后停了一下，一群告别的人就都抬头看向车上，钱铁砂就这样闯入了黄彬的视线，还有他身边站着的，个子矮了他一个头的女兵。那是钱铁砂的女儿吗？
很快，当车已经开动的时候，那个愣了半天的女兵倜然挥起了手。
“哥哥......”声音清纯，满是惊喜。
黄彬想起来了这个女兵就是几天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凶残女兵。
只是黑黑的面孔，笑得开心而朴实，灿烂得好像能够把世界上所有的雪山全部融化。
黄彬忍不住也向那个女兵挥手。一边就在想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高兴？就为了明知道她会遭遇到困难，还是弃她而去的自己？黄彬觉得不能够。而且这个女孩不见得是钱铁砂的女儿。
看到黄彬挥手，女兵高兴坏了，在路边像小鹿一样跳跃。
从嘴形上，黄彬再一次读出了她叫的是“哥哥”。黄彬猛然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谁。
陈小苗，这是自己委托钱铁砂寻找的陈小苗。没想到她认识自己，而且一个小土妞脱变成为了一个漂亮女兵。
“师傅，停车，那是我的妹妹。”
已经看不到人，黄彬连忙让司机停车。
“不能随便停喔，不过下一站并不远，小伙子。”司机很讲原则。
黄彬只能跑到汽车的最后面，看着陈小苗向这边跑了几步，就被钱铁砂拉住了，她一直在挣扎。
下一站确实不远，等车停下时，黄彬赶过去的时候，军车已经开了，陈苗被两个战士拉着胳膊，挂在车厢的后面。
陈苗看到了赶过来的黄彬，不再挣扎，而是看着哥哥展露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她不愿意让哥哥看到自己哭，而是想让他看到自己有多么漂亮。就像钱铁砂说的一样，自己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陈苗美丽吗，至少那一刻不美丽，一个人故意装的美丽一定不美丽，那是傻乎乎的模样。
不过她并没有绷太久，就真的开心地笑了。因为哥哥在后面追赶，她笑了，哥哥果然是记得自己，想着自己的。
“哥哥，我要到高丽去了，打完仗，哥哥要等着我......”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
但没喊完就被班长一把拉进了车廂里，捂住了嘴巴。
“干什么，军纪不知道吗?再泄露军情，会关禁闭的。”
陈苗被凶了，但是她仍然在笑：“哥哥记得我，我有个哥哥，他记得我。班长。”
班长松开手：“知道了，你有个哥哥。”
班长回头看对着司机说什么的钱铁砂，但钱铁砂一挥手，让赶快把篷布拉上。
黄彬听到了，满街的人都听到了。只是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味。让大爷大妈们都笑得意味深长。
他停了下来。因为军车连速度都没减，转眼就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露中。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陈苗一个女兵参加的却是战斗部队，而钱铁砂怎么说也是军区司令员级别的，怎么会和一般士兵上了一辆军车
其实钱铁砂也很无奈，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陈苗送到高丽。挑的也是黄彬经常经过的时候，一切都很圆满。错只错在黄彬似乎认出了这丫头。如果不是他在车上，司机是会停车的。
陈苗其实很好哄，因为她所求不多，就象现在，黄彬一个笑容就足够她高兴很长时间了。钱铁砂只能叹了口气。
路边，心情仰郁的黄彬却突然笑了。
那是可傻姑娘，但是她的笑容是那么能够感染人。就连扭曲的，刻意的，自以为很美但是却很丑的笑容，带给黄彬的也是慢慢的感动。因为她足够真诚，足够热情，没有阴谋诡计，那一刻，一切风霜雪雨都不重要。
人的一生，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人总要看到希望，而不是只看着那些苦难。不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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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是郭开贞亲自送过来的，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奴隶制时代》的书稿。
“是这样的，关于历史阶段的划分，话题太大。争论起来那就没完没了，我们把问题限定在奴隶时代。这样效果会好一些。”郭开贞是个聪明人，从最开始的不满之后，就明白自己一个科学院院长和一个不知名的小青年争论，左右都是自己吃亏，白白给别人涨名声。
当今学界，就算是前朝，马恩哲学和资本哲学，不管是哪个体系，都是建立在商品社会理论基础上的。所以绝大多数的学者都是这一系。而黄彬这个小青年是基于传统理论，是反商业体系的，这被认为是落后的理论。问题就在于，从科学院收集的黄彬的资料和文章来看，他不是对西方理论不熟悉，刚好像相反，他正因为太熟悉，才刀刀插在了腰眼子上。
黄彬甚至是在利用马恩思想反对马恩的结论。
所以郭开贞从黄彬出现在领袖和总司令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被利用了，这还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但是那些人太小看自己了，自己一定会是炮灰吗？是这个孩子成名的垫脚石？不见得。自己是研究古代历史和文字的，掌握着考古资源，自己偏向任何一边，那都是最强有力的盟友。
吴涵，有些急功近利了。
梁林教授依然护着这个孩子，虽然他们已经决定离开京城。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靠考古的梁永。这位这一下子就是两位院士，加上一个影响力巨大，少有的被敬称“先生”的林徽，不是院士，但影响力强过院士。
三个长辈都是来默默站台的，真正要出面应对的还是黄彬。
“座谈会准备走什么样的程序，讲哪些内容？”黄彬不是太了解这位院长，但是他赫赫的名声是知道的，所以询问得很谨慎。
郭开贞翻开书稿指了一下第一篇《中国古代史的分期问题》：“这是整本书的总纲，虽然名字叫做历史分期，其中主要还是讲春秋战国时期的奴隶制度转向封建制度的问题。我会把这片文章拿出来抛砖引玉。然后你可以针对这个问题进行演讲。这个书稿后面的很多文章，其实都是引证文章，之后我估计会有专家愿意针对我们的观点提出意见。”
“好，这个我们需要准备一下。”
“一天的时间够吗，不够我们可以顺延一天。”郭开贞见黄彬并无难色，就笑着问。
“我这里没有问题。只是需要熟悉一下您的书稿。”黄彬略微欠了欠身。
黄彬问：“雷教授会回去吗？”
“雷教授自然要去的，因为雷教授的书成书较早，所以他并没有答应发言。”
黄彬接受了邀请，也不可能不接受。
只是心情不是那么好。从团拜会回来，黄彬就没有笑容，虽然神色平静，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笑容。默默地给两位长辈行礼，默默地做事，把院子里的菜地都整理了一边，才一个出门。
走之前把书稿扔给了梁诫，因为梁诫和在京城的历史系学生已经联系好，会到这个座谈会旁听。比起黄彬他们更加紧张，特别是当他们读完那篇即将在座谈会上公布的文章，其实是非常带有攻击性的。自己有被认为是托派分子的可能。
黄彬不用看，因为这本书他前世曾经看过，里面的文章现在都印在脑子里。书稿的有些文字与记忆不同，但是主要的思想和内容是不会错的。而且这本书引用了大量领袖对于历史的判断。
只是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领袖与其说是对历史的判断，还不如说是对清末明初以来的中国乡村问题的判断，还是革命时期的。郭开贞把领袖的判断扩大化，又结合马恩历史分析，硬套在春秋战国以及以前的时期，且不说理论符不符合实际，至少没有几个人有胆量在这上面进行反驳。
黄彬不需要看书，需要的是要判断自己的话讲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上了公共汽车的时候，几乎是无意识的，纯粹只是为了散心，没有目的地。大年初二，车上也并没有什么人，看着流动的，青灰色中偶尔露出几分春节的喜庆红，就好像是历史在自己的眼前晃过。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安安心心过春节，自己这个春节就不是那么安心。再比如在接到边上停着的一排军车和排着整齐队伍上车准备开拔的战士。
公共汽车在军车的最后停了一下，一群告别的人就都抬头看向车上，钱铁砂就这样闯入了黄彬的视线，还有他身边站着的，个子矮了他一个头的女兵。那是钱铁砂的女儿吗？
很快，当车已经开动的时候，那个愣了半天的女兵倜然挥起了手。
“哥哥......”声音清纯，满是惊喜。
黄彬想起来了这个女兵就是几天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凶残女兵。
只是黑黑的面孔，笑得开心而朴实，灿烂得好像能够把世界上所有的雪山全部融化。
黄彬忍不住也向那个女兵挥手。一边就在想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高兴？就为了明知道她会遭遇到困难，还是弃她而去的自己？黄彬觉得不能够。而且这个女孩不见得是钱铁砂的女儿。
看到黄彬挥手，女兵高兴坏了，在路边像小鹿一样跳跃。
从嘴形上，黄彬再一次读出了她叫的是“哥哥”。黄彬猛然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谁。
陈小苗，这是自己委托钱铁砂寻找的陈小苗。没想到她认识自己，而且一个小土妞脱变成为了一个漂亮女兵。
“师傅，停车，那是我的妹妹。”
已经看不到人，黄彬连忙让司机停车。
“不能随便停喔，不过下一站并不远，小伙子。”司机很讲原则。
黄彬只能跑到汽车的最后面，看着陈小苗向这边跑了几步，就被钱铁砂拉住了，她一直在挣扎。
下一站确实不远，等车停下时，黄彬赶过去的时候，军车已经开了，陈苗被两个战士拉着胳膊，挂在车厢的后面。
陈苗看到了赶过来的黄彬，不再挣扎，而是看着哥哥展露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她不愿意让哥哥看到自己哭，而是想让他看到自己有多么漂亮。就像钱铁砂说的一样，自己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陈苗美丽吗，至少那一刻不美丽，一个人故意装的美丽一定不美丽，那是傻乎乎的模样。
不过她并没有绷太久，就真的开心地笑了。因为哥哥在后面追赶，她笑了，哥哥果然是记得自己，想着自己的。
“哥哥，我要到高丽去了，打完仗，哥哥要等着我......”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叫。
但没喊完就被班长一把拉进了车廂里，捂住了嘴巴。
“干什么，军纪不知道吗?再泄露军情，会关禁闭的。”
陈苗被凶了，但是她仍然在笑：“哥哥记得我，我有个哥哥，他记得我。班长。”
班长松开手：“知道了，你有个哥哥。”
班长回头看对着司机说什么的钱铁砂，但钱铁砂一挥手，让赶快把篷布拉上。
黄彬听到了，满街的人都听到了。只是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味。让大爷大妈们都笑得意味深长。
他停了下来。因为军车连速度都没减，转眼就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露中。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陈苗一个女兵参加的却是战斗部队，而钱铁砂怎么说也是军区司令员级别的，怎么会和一般士兵上了一辆军车
其实钱铁砂也很无奈，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陈苗送到高丽。挑的也是黄彬经常经过的时候，一切都很圆满。错只错在黄彬似乎认出了这丫头。如果不是他在车上，司机是会停车的。
陈苗其实很好哄，因为她所求不多，就象现在，黄彬一个笑容就足够她高兴很长时间了。钱铁砂只能叹了口气。
路边，心情仰郁的黄彬却突然笑了。
那是可傻姑娘，但是她的笑容是那么能够感染人。就连扭曲的，刻意的，自以为很美但是却很丑的笑容，带给黄彬的也是慢慢的感动。因为她足够真诚，足够热情，没有阴谋诡计，那一刻，一切风霜雪雨都不重要。
人的一生，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人总要看到希望，而不是只看着那些苦难。不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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