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初春的第一场雨给临县阴沉沉的天空豁开了口子，片刻不歇地往下倒了一天一夜的雨。
回校上课那天傍晚，雨势才稍缓了些。
林归袅带着一身水汽和湿漉漉的裤脚走进教室，先是下意识往靠窗的位置走去，走到半路，忽然想起自己上周换了座位，又朝中间那排桌椅走去。
走近了才看见书堆里埋着个脑袋，苟紫趴在她的桌上，睡得正香。
林倦还没有来，不然苟紫不可能在她的位子睡得这么安稳。
林归袅在林倦的位子坐下来，随意抽了一本他的历史书，打算边看边等苟紫醒来，还没翻开，苟紫已经察觉到动静，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林归袅？你来了？”
她哈欠连天，困倦地揉着根本睁不开的眼睛，眼里雾蒙蒙的一片。林归袅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在这睡？”
“困。”
“周末做贼去了？”
“比做贼还惨。先是陪茅俊白在篮球场熬了个通宵，又帮母上大人搞了半天的大扫除，来学校之前，我都没合过眼。我现在心跳特别快，感觉自己要猝死了，真的。林归袅，你要想给我钱花就抓紧机会。”
林归袅认真听着，苟紫前边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后面却又忍不住暴露自己皮的本性。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苟紫的额头。
“少胡咧咧。别人熬通宵都是去网吧，你们俩去篮球场干什么？”
“看星星。”
“昨夜下暴雨，你们去外太空看的星星？”
“茅俊白非要淋雨打篮球，我只好赏个脸，撑伞在一旁看着了。后半夜雨实在太大，我就拽他去宾馆了。”
林归袅被她无所谓的口吻震了震:“……你说什么？”
苟紫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满脸无辜，“我说拽他去宾馆大堂避雨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什么问题。”
林归袅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有点没法直视苟紫单纯的眼神。
苟紫忽然沉沉吐了口气，似乎被什么事情气得不轻。
“我跟你说，我就没见过茅俊白他妈那样的人！把房子卖了就算了，租的地方还是一居室，茅俊白的行李就用纸箱装着堆在角落，连房间都没给他留。敢情她以为把儿子丢在学校就一了百了？”
林归袅算是明白他们俩为什么要去篮球场通宵了，敢情是茅俊白无家可归。往常这种情况，按理说苟紫拖也会把茅俊白拖回自己家，怎么这次却没有？
苟紫揽住林归袅的一只手，半边脸依然趴着，眼眶却有些红了。
“林归袅，我真的好想帮茅俊白啊。怎么样都好，带他回家也可以，只要他能开心一点，过得好一点。但是他不让。他不肯跟我回家，还让我别管他。”
“那你还陪着他，拉他去避雨？”
“不然我能怎么样？又不能丢下他不管！”苟紫委屈极了，“他逼着我学习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我天天被他管，我说什么了吗？”
林归袅在心里叹了口气。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遇到他这种情况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办吗？”
“我……不知道。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苟紫摇了摇头，“该怎么办？”
“不知道就对了。茅俊白也不知道呀。卖房子的事他干涉不了，他妈妈怎么对他的，他也控制不了。他心里一团乱，总得自个儿想想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在他旁边，妨碍他自己想事情了？”
“我的意思是，他想不通的时候折腾自己可以，但是要你陪他一起折腾，他舍不得。”
林归袅这话说的不能更直白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茅俊白对苟紫的在意，偏她自个儿完全不开窍。林归袅估计自己要是说得隐晦，她不知道得理解成什么样子，甚至可能根本领会不到。
但也可能她说得太直白了，苟紫受到了冲击，再也趴不下去，睡意也没有了，整个人坐起来，身子左晃右晃，眼神乱转。
“紫小仙女……”
茅俊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将近一米九的人委委屈屈地蹲在苟紫位子旁边的过道上。
“你干嘛呀？”苟紫还没从冲击里回过神来，扭着头不看他。
茅俊白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我错了，你回班里睡吧。”
苟紫习惯性怼他:“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
“那……我让你摸摸头？”
茅俊白低下脑袋，蹭到苟紫手边。
小的时候，茅俊白长得白白嫩嫩的，苟紫非常喜欢揉他的脸和摸他的板寸头。但是后来，茅俊白长得越来越高，除了让她帮擦汗以外，就再也不肯低下头给她摸了。
这次为了哄苟紫，茅俊白算是豁出去了。
“哼！”苟紫上手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搓，“勉强原谅你了！”
“那我们回去吧？”茅俊白讨好地望着她。
“摆驾，回宫。”
苟紫站起来，茅俊白马上扶住她的一只手臂，进入角色还挺快，“殿下仔细脚下，奴家扶着您。”
苟紫一边受用他的虚扶，一边还要怼他：“茅俊白你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茅俊白完全是割地赔款的架势，“我幼稚，我肯定幼稚，我特别幼稚。”
“哼。”
苟紫这才笑了。
林归袅目送他们俩从后门离开。
林倦从前门进来，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看到林归袅坐在他位子上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再看清林归袅手里拿的什么书，他的视线就彻底挪不开了。
他直勾勾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林归袅不可能察觉不到。
“抱歉，没经过你允许就拿了你的书。我这就放回去。”
“不用。不是……”
林倦还是盯着那本书，欲言又止，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又表达不出来。这样纠结的林倦，很是少见。
莫非，书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归袅又想逗逗他，作势要翻开书。
“你不介意？那我看了？”
“等等。”
林倦直接握住了林归袅要翻书的那只手。
“我逗你的，不看就不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归袅将历史书放回原处，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却没想林倦又把历史书抽出来，垫在椅子上，直接坐下去。
这是有多见不得人啊？林归袅哭笑不得。
“那个……你昨天没事吧？”
“嗯？”
“我昨天……不是撞你肩膀上了吗？走的时候忘了看，你伤着没有？”
“……没有。”
林倦下意识移开目光。
事实上，他回到星乐ktv换衣服的时候，就在镜子里发现被她撞到的地方淤青了一块。
他没把那点疼放在眼里，不怎么在意。倒是阿亮大惊小怪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而后笑容暧昧地盯住他，直问是哪个女孩子弄的。
并非人事不知，他敷衍几句就糊弄过去了。但是这些，他不想让林归袅知道。
他在林归袅面前隐瞒的方法并不高明，林归袅一眼就看穿了，而且，林倦的皮肉有多嫩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淤青了？”
林倦下意识看她一眼，坐实了她的想法。她从书包掏出一瓶药油，塞到他手里。药油用小瓶子装着，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倒像是自己家里弄的。
“给你带的，祖传秘方，散瘀奇效，记得揉。”
“……好。”
林归袅交代完，便拿出卷子继续刷题。她学习的时候向来专注，连林倦有没有离开座位、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等她再想起涂药油这个事的时候，已经跟林倦走在回家路上。
“奶奶今天打电话告诉你体检结果了吗？”
“嗯。她说没事。”
“那就好。”林归袅忽然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林倦，你揉瘀血了吗？我怎么一点药味都没闻到？”
“……没有。忘了。”
这个人怎么能连说“忘了”都那么坦荡？
他还抬手拉了一下衣领：“不揉，也会好的。”
是啊，淤青而已。不揉也会好，是她见不得。见不得他身上哪怕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见不得他对自己无所谓的态度。
他甚至对她，都比对自己要好。
林归袅忽然牵住他的手，把他往小公园的方向带。他没有反抗，他们掌心贴着掌心，林归袅的微凉，林倦的温热。起初他的手只是松松任她牵着，后来却回以她相同的力度。
她将他带到暗处的一把长椅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她站在他面前。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没回答，只盯着她。林归袅干脆直接上手，作势要去解他的扣子，他才往后一坐，垂下眼帘，自己抬手解扣子。
害羞鬼，真不经吓，一吓就乖了。
林归袅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林倦是想拉住她的。想顺着她的话，让她帮他涂药油，想看她也不自在的模样，更想看她明明不自在，还是没有反悔的模样。
但他最终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用手指轻沾了药油，摸索着涂在淤青的地方。
药油的味道不重，他甚至觉得很好闻，待药油干了，淤青的地方隐隐发热，他才穿好衣服走向她。
“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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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上课那天傍晚，雨势才稍缓了些。
林归袅带着一身水汽和湿漉漉的裤脚走进教室，先是下意识往靠窗的位置走去，走到半路，忽然想起自己上周换了座位，又朝中间那排桌椅走去。
走近了才看见书堆里埋着个脑袋，苟紫趴在她的桌上，睡得正香。
林倦还没有来，不然苟紫不可能在她的位子睡得这么安稳。
林归袅在林倦的位子坐下来，随意抽了一本他的历史书，打算边看边等苟紫醒来，还没翻开，苟紫已经察觉到动静，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林归袅？你来了？”
她哈欠连天，困倦地揉着根本睁不开的眼睛，眼里雾蒙蒙的一片。林归袅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在这睡？”
“困。”
“周末做贼去了？”
“比做贼还惨。先是陪茅俊白在篮球场熬了个通宵，又帮母上大人搞了半天的大扫除，来学校之前，我都没合过眼。我现在心跳特别快，感觉自己要猝死了，真的。林归袅，你要想给我钱花就抓紧机会。”
林归袅认真听着，苟紫前边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后面却又忍不住暴露自己皮的本性。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苟紫的额头。
“少胡咧咧。别人熬通宵都是去网吧，你们俩去篮球场干什么？”
“看星星。”
“昨夜下暴雨，你们去外太空看的星星？”
“茅俊白非要淋雨打篮球，我只好赏个脸，撑伞在一旁看着了。后半夜雨实在太大，我就拽他去宾馆了。”
林归袅被她无所谓的口吻震了震:“……你说什么？”
苟紫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满脸无辜，“我说拽他去宾馆大堂避雨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什么问题。”
林归袅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有点没法直视苟紫单纯的眼神。
苟紫忽然沉沉吐了口气，似乎被什么事情气得不轻。
“我跟你说，我就没见过茅俊白他妈那样的人！把房子卖了就算了，租的地方还是一居室，茅俊白的行李就用纸箱装着堆在角落，连房间都没给他留。敢情她以为把儿子丢在学校就一了百了？”
林归袅算是明白他们俩为什么要去篮球场通宵了，敢情是茅俊白无家可归。往常这种情况，按理说苟紫拖也会把茅俊白拖回自己家，怎么这次却没有？
苟紫揽住林归袅的一只手，半边脸依然趴着，眼眶却有些红了。
“林归袅，我真的好想帮茅俊白啊。怎么样都好，带他回家也可以，只要他能开心一点，过得好一点。但是他不让。他不肯跟我回家，还让我别管他。”
“那你还陪着他，拉他去避雨？”
“不然我能怎么样？又不能丢下他不管！”苟紫委屈极了，“他逼着我学习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我天天被他管，我说什么了吗？”
林归袅在心里叹了口气。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遇到他这种情况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办吗？”
“我……不知道。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苟紫摇了摇头，“该怎么办？”
“不知道就对了。茅俊白也不知道呀。卖房子的事他干涉不了，他妈妈怎么对他的，他也控制不了。他心里一团乱，总得自个儿想想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在他旁边，妨碍他自己想事情了？”
“我的意思是，他想不通的时候折腾自己可以，但是要你陪他一起折腾，他舍不得。”
林归袅这话说的不能更直白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茅俊白对苟紫的在意，偏她自个儿完全不开窍。林归袅估计自己要是说得隐晦，她不知道得理解成什么样子，甚至可能根本领会不到。
但也可能她说得太直白了，苟紫受到了冲击，再也趴不下去，睡意也没有了，整个人坐起来，身子左晃右晃，眼神乱转。
“紫小仙女……”
茅俊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将近一米九的人委委屈屈地蹲在苟紫位子旁边的过道上。
“你干嘛呀？”苟紫还没从冲击里回过神来，扭着头不看他。
茅俊白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我错了，你回班里睡吧。”
苟紫习惯性怼他:“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啊？”
“那……我让你摸摸头？”
茅俊白低下脑袋，蹭到苟紫手边。
小的时候，茅俊白长得白白嫩嫩的，苟紫非常喜欢揉他的脸和摸他的板寸头。但是后来，茅俊白长得越来越高，除了让她帮擦汗以外，就再也不肯低下头给她摸了。
这次为了哄苟紫，茅俊白算是豁出去了。
“哼！”苟紫上手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搓，“勉强原谅你了！”
“那我们回去吧？”茅俊白讨好地望着她。
“摆驾，回宫。”
苟紫站起来，茅俊白马上扶住她的一只手臂，进入角色还挺快，“殿下仔细脚下，奴家扶着您。”
苟紫一边受用他的虚扶，一边还要怼他：“茅俊白你幼不幼稚？幼不幼稚？”
茅俊白完全是割地赔款的架势，“我幼稚，我肯定幼稚，我特别幼稚。”
“哼。”
苟紫这才笑了。
林归袅目送他们俩从后门离开。
林倦从前门进来，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看到林归袅坐在他位子上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再看清林归袅手里拿的什么书，他的视线就彻底挪不开了。
他直勾勾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林归袅不可能察觉不到。
“抱歉，没经过你允许就拿了你的书。我这就放回去。”
“不用。不是……”
林倦还是盯着那本书，欲言又止，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又表达不出来。这样纠结的林倦，很是少见。
莫非，书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归袅又想逗逗他，作势要翻开书。
“你不介意？那我看了？”
“等等。”
林倦直接握住了林归袅要翻书的那只手。
“我逗你的，不看就不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归袅将历史书放回原处，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却没想林倦又把历史书抽出来，垫在椅子上，直接坐下去。
这是有多见不得人啊？林归袅哭笑不得。
“那个……你昨天没事吧？”
“嗯？”
“我昨天……不是撞你肩膀上了吗？走的时候忘了看，你伤着没有？”
“……没有。”
林倦下意识移开目光。
事实上，他回到星乐ktv换衣服的时候，就在镜子里发现被她撞到的地方淤青了一块。
他没把那点疼放在眼里，不怎么在意。倒是阿亮大惊小怪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而后笑容暧昧地盯住他，直问是哪个女孩子弄的。
并非人事不知，他敷衍几句就糊弄过去了。但是这些，他不想让林归袅知道。
他在林归袅面前隐瞒的方法并不高明，林归袅一眼就看穿了，而且，林倦的皮肉有多嫩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淤青了？”
林倦下意识看她一眼，坐实了她的想法。她从书包掏出一瓶药油，塞到他手里。药油用小瓶子装着，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倒像是自己家里弄的。
“给你带的，祖传秘方，散瘀奇效，记得揉。”
“……好。”
林归袅交代完，便拿出卷子继续刷题。她学习的时候向来专注，连林倦有没有离开座位、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等她再想起涂药油这个事的时候，已经跟林倦走在回家路上。
“奶奶今天打电话告诉你体检结果了吗？”
“嗯。她说没事。”
“那就好。”林归袅忽然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林倦，你揉瘀血了吗？我怎么一点药味都没闻到？”
“……没有。忘了。”
这个人怎么能连说“忘了”都那么坦荡？
他还抬手拉了一下衣领：“不揉，也会好的。”
是啊，淤青而已。不揉也会好，是她见不得。见不得他身上哪怕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见不得他对自己无所谓的态度。
他甚至对她，都比对自己要好。
林归袅忽然牵住他的手，把他往小公园的方向带。他没有反抗，他们掌心贴着掌心，林归袅的微凉，林倦的温热。起初他的手只是松松任她牵着，后来却回以她相同的力度。
她将他带到暗处的一把长椅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她站在他面前。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没回答，只盯着她。林归袅干脆直接上手，作势要去解他的扣子，他才往后一坐，垂下眼帘，自己抬手解扣子。
害羞鬼，真不经吓，一吓就乖了。
林归袅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林倦是想拉住她的。想顺着她的话，让她帮他涂药油，想看她也不自在的模样，更想看她明明不自在，还是没有反悔的模样。
但他最终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用手指轻沾了药油，摸索着涂在淤青的地方。
药油的味道不重，他甚至觉得很好闻，待药油干了，淤青的地方隐隐发热，他才穿好衣服走向她。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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