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_哑巴侍卫带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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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今岁太后身体抱恙,不能同天子守岁,小皇帝便遣了安奉德膝下的应承恩来王府递旨,邀雁王殿下进宫同他一道守岁。

  谢时观看见来人,便知道宫里头那位还在生他的气,他是天子近臣,素日里来传旨的都是总管太监安奉德,今日小皇帝让应承恩来,是先要折了他的几分面。

  就是看出来了,王爷也不恼,照例让沈却塞给应公公一袋贺岁的小金元宝。

  应公公接过去,下意识在掌心里掂了掂,佯作惊讶的样子,并没有立即收下:“这可使不得呀殿下,奴婢哪受得起这等福气?”

  “往岁都是赏给你爷爷的,”谢时观漫不经心道,“今岁你来,那便赏你。”

  应承恩面上的喜悦不加掩饰,他是安奉德膝下最得宠的养子,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覆了薄粉的一张鹅蛋小脸,狭长的笑眼,看起来是极和善的一个人。

  “承恩谢殿下的赏。”他笑一笑,嘴里又冒出几句信手拈来的吉祥话来,吉祥话说完了,他顿了顿,又道,“官家还有一句话,不在圣旨上,命奴婢看着同您说。”

  谢时观看他一眼:“说。”

  应公公忙道:“官家说,听闻王爷府上有一位贴身近侍姓沈名却,如葵藿倾阳,忠心不二,是个不得多得的护主忠仆,官家……想要见一见他。”

  候在一旁的沈却徒然听见他提起自己名姓,心跳错一拍子,眼里透出几分惧意,又有几分茫然不解。

  谢时观看一眼沈却,随后才又转向那应承恩,似笑非笑地:“陛下的耳目倒广,连本王府内的有什么近侍、都是怎样的品性,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这话说的显然是僭越了,应承恩有些慌张,急忙道:“我的祖宗殿下,可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官家知道了……”

  “应公公不说,难道本王的亲卫会说?”

  应承恩顿时没话说了,可他到底是在皇帝跟前混的,尽管谢时观的话叫他有些下不来台,他却还是那样一张慈和的笑脸:“您瞧瞧,奴婢这在宫里头呆久了,脑子里头的弦绷得太紧,才这般紧张兮兮的,没得叫殿下笑话了。”

  “沈大人自然不会同旁人说,奴婢倒也是个嘴严的,”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宫里来的龙檐子停在外头了,殿下看是吩咐下人们稍事准备,还是这会儿直接宫里去?”

  他话说完,便恭恭敬敬地在谢时观身前侧身倾耳听他答话。

  “不必了,”谢时观冷淡淡地,“本王打马去。”

  当朝原只有摄政王同宰辅才有资格在宫里骑马来去,如今屈丞进了诏狱,其余一众党羽也都跟着落马,于是便只剩谢时观还有这个资格。

  沈却骑马随行到宫门口,便翻身下马,谢时观听见后头传来马蹄止刹的声音,拽提着缰绳往回望,朝他喊:“过来!”

  沈却把缰绳递给守着宫门的绿衣监使,又握拳在侧臂上敲两下,意思是:“有劳。”

  那监使不知看没看懂,手持缰绳同他一作揖。

  大抵是嫌沈却走得慢,谢时观又赶着马儿缓缓朝他走过来,那通体雪白的马就停在他身侧,而坐在上头的王爷则居高临下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上来。”

  沈却愣一愣,他品级不够,连搭轿子入宫的资格都没有,更重要的是,那马上坐着的人是谢时观。

  “还愣着?”谢时观有些不悦,“不乘马,你爬着去么?脚程那么慢,到时候难不成还要本王在福宁殿外等你来?”

  沈却自然不敢让他等,于是迟疑地伸出手去,下一刻,便被谢时观一把握住了。

  殿下年少时好骑射,能随手拉开祖皇帝留下的那只八石强弓,要知道,自祖皇帝驾崩后,京都里能拉开这支宝弓的便只有骁勇大将军一人。

  虽然看着不像,但谢时观掌心里却是一层厚茧,手掌宽厚,可碰起来却是凉的。

  沈却被他往马上一拉,而后王爷两手环住他,抖一抖缰绳,马儿动起来,沈却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低低一句话:“坐稳了。”

  耳边风猎猎作响,马背上颠簸,即使沈却几乎一动也不敢动,可仍旧会时不时撞到谢时观的身体,王爷一身的木质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束缚其中。

  而他看起来比蜘蛛网上死死挣扎的猎物还狼狈。

  近、太近了。

  近得他手脚发麻,整个人几乎脱力,“怦怦”的心跳像是马蹄落地声那样急,可他却只能死死抓住马鞍,咬紧牙关,心里只盼着早些到目的地。

  好在打马显然比乘轿要快得多,他们往大道上走,沿途宫人也都纷纷避让,因此两人很快便到了福宁殿外。

  宫闱里暖融融的,这会儿才是人定之初,福宁殿外已经挂起了盏盏红纱灯,四下里都结红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没有皇帝的通传,沈却是不能随意进出福宁殿的,谢时观一来便被宫娥们簇拥着迎进去了,而他则站在廊檐下候着,趁没人看着,他还偷偷整了整衣冠。

  谢时观骑马总是横冲直撞的,在宫里也不肯收敛,害得沈却下了马,还总疑心自己的发髻乱了、衣带松了。

  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见殿里出来一个小火者,低着眼同他道:“沈侍卫,官家请您进殿。”

  沈却的心一跳,也不敢迟疑,随即便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小火者后头进了殿。

  他跟了雁王殿下这么些年,就是偶尔随他进宫,也不过是在殿外候着,只一次远远地瞥见过一眼圣驾,却也不敢细瞧。

  天子畏寒,福宁殿里燃着地龙还不够,连炭盆也烧得很旺,正殿里地上铺一张波斯进贡的长地毯,纹样精美,四角压着香炉,周围全浸在一股很特别的甜香气里,可香炉里却一丝白烟也不见。

  沈却走过地毯,至堂下,眼眸低垂,三跪九叩行大礼。

  堂上的人一句话也没有,直到最后一拜了,也没听见上头说“平身”,因此沈却只好长叩,不敢起。

  小皇帝仿佛没看见他,吃一口茶,唠家常的语气:“听闻近日常有戏楼里的小唱到皇叔府上去?”

  问这话时他语气里几分掩不住的嫌弃,不等谢时观答,他便又道:“皇叔不是不爱戏子小唱么,怎么如今也同他们闹起来了?”

  “粥饭吃多了,”谢时观笑道,“偶尔也想尝尝汤饼。”

  小皇帝不喜欢看他这样子,皱一皱眉:“皇叔屋里若是缺人,管意之开口要便是了,不过一句话的事。”

  “陛下知臣风流,床榻上的人从来是不缺的,”他漫不经心地答,“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语毕,两人之间便沉默下来,谁也不开口。

  这样长久的沉默,让跪在堂下的沈却深觉脊背发麻,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半晌,才听得那坐在天子下首的谢时观放下茶盏:“不过一个侍从,为难他做什么?”

  上位的人闻言,头也不抬:“哪里是为难,只是没听见他道‘万岁’,朕又哪里知道他拜没拜?”

  语毕,皇帝像是终于瞧见了堂下这人,他起身走下明堂,而后不缓不急地停在沈却身前。

  小皇帝垂着眼,像是在打量一只低贱的犬儿,可惜这只犬儿规矩非常,连根头发丝也不张扬,叫他挑不出一点错处。

  “抬头让朕瞧瞧。”他冷声道。

  沈却缓缓抬起身子,却始终低垂着眼,下巴微抬,也不过能瞧见眼前这人明黄色的缎织龙袍下摆,一圈金丝勾勒的海水江崖纹,栩栩如生地扎人眼。

  一见他面容,那小皇帝便像是松了一口气,偏头看向谢时观:“你就为了他,差点要了我舅父的命?”

  谢时观无偏无倚地对上他视线:“无凭无据的,陛下凭何断定是我动的手?倘若这样冤枉人,岂不是缪家旁支一位女眷闺阁里丢了张帕子,也要怪在我头上,好冤枉人。”

  “他们都说是你。”

  谢时观立即反问:“他们是谁?”

  小皇帝疾步走过来,单手拍在他面前的席案上,一双圆眼里含着几分怒:“你总是这般,从前总总,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你,呈送上来的那些参你的本子,朕也总当没看见,可这回你都做了什么?”

  他稍一顿,而后徒然拔高音调:“那是朕的亲母舅!”

  “你断他一只手,”小皇帝瞪着他,“便如同一巴掌打在朕脸上……”

  他话音未落,却听席间那人淡淡地开口打断:“是半只手掌,陛下。”

  “谢翎,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小皇帝忍无可忍,心里的火气冒上来,一把扯掉案上绸制餐布,羹食酒水连同那碗碟一起摔在地上,当啷一声碎了一地,其中一枚玉制的筷枕则直接砸在了谢时观的眉骨上。

  堂下的沈却被这响声惊动,心头一颤,不要命地往王爷那边看了一眼。

  小皇帝显然是没想到会失手伤到他,整个人楞了一愣,有些无措地一抿嘴。

  可谢时观却连眼也不眨,不紧不慢地起身,越过那些瓷碟碎片,直身跪在皇帝身前:“陛下息怒。”

  只这一下,他眉骨之上的皮肤便破了一小块,渗出来的血珠一点点滴落,划过他眼角,落在他眼眶里,再加上他靡颜腻理,肤如白玉无瑕,便衬得着那血色更加渗人。

  小皇帝看着他伤处,眼里泛起酸,心里头那点委屈一下子涌上来:“他们都找我要讨个说法,因着这件事,阿娘今岁连除夕夜都不肯同我一起,他们都在逼我,皇叔,如今连你也要逼我么?”

  谢时观没回答。

  小皇帝便俯身蹲下去,用袖子一点一点地去擦去他眉骨下的血,声音低低地,像是对他服了软:“方才是我错,我不该对你发火。”

  “我知你心里有气,可舅父他也不过是爱子心切,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又再度受这骨肉割离之痛,一时昏了头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继续软声劝,“那不过是一条贱命、鼠雀之辈,送给他又怎样呢?”

  他好像只是提起一只蝼蚁,枝叶上一点尘,说的那样轻飘。

  见谢时观还是不说话,小皇帝干脆也跪坐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他,语气里带一点撒娇意味:“皇叔,就允我这一回,行吗?”

  在皇帝看来,国舅爷那儿的的确确是断了半掌,这事也确实是谢时观做的过了,可他不舍得罚他,便只好用沈却那不值一文的性命去讨国舅爷的好。

  折失一个鼠雀之辈,却能讨得两端好,何乐而不为呢?

  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服了软,只要他开了口,谢时观便没有不依他的,王爷一向对他都很纵容,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而忤逆他?

  可这回却是他想错了,谢时观没点头,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他便听见谢时观开口道:“陛下,您说臣逼你?”

  “缪宗平本就该死,缪家一系全都该死!”谢时观一声冷笑,而后欺近了,一双染了血的丹凤眼盯住他:“当年先帝究竟为何要我阿娘殉葬,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外族女?”

  小皇帝怔一怔,下意识往后一退。

  “当年那几封上奏劝杀她的折子还在我手上,”谢时观要笑不笑地覆住他手背,“陛下要不要看?里头都有什么人,意之知道还是不知道?”

  意之乃是谢时观给他取的小字,他这样亲昵地喊他,说的却是这样叫人害怕的话。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请奏劝杀昭贤刘贵妃有三个人,一是他的阿爷,当年的东宫太子;二是三朝宰辅屈山鸣;三是他的外祖……

  刘贵妃活生生被拉去填坟的时候,谢时观才不过八岁,听闻那日他被宫人们关在寝殿里,哭晕了也没人理。

  “陛下怎么不敢看我?”谢时观笑起来,他轻轻地说,“倘若缪宗平不是陛下母舅,他早已是地下一具白骨,我是疼你,才留他一命。”

  “今日他要沈却的命,明日他就敢得寸进尺要我的命,敢问到时候,陛下给是不给?”

  谢意之低下眼,声音微抖:“舅父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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