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偏爱_帝王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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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偏爱

  大总管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出,又伺候着夏沉烟用完,方才命人端着盘匜等物,让夏沉烟净手漱口。

  御书房中,残留着饭菜气息。

  夏沉烟裹着绒毯坐在榻上,看见陆清玄仍在执笔批阅。

  他神色平静,眉目清冷,仿佛御书房中出现的这些味道,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干扰。

  夏沉烟发了一会儿呆,便又睡着了。

  每次来月事时,她都会变得嗜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唤她“娴妃”,声音平静温和,宛若从远方均匀送入梦境的一阵风。

  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绒毯滑落在地,窗外风雪已停,月光如霜一般覆在雪地上。

  御书房中没有旁人,只有陆清玄站在她的榻边,垂眸望着她。

  他身形笔挺,衣裳一丝不乱,跃动的烛火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俊美出众的轮廓。

  “什么时辰了?”夏沉烟问。

  “子时三刻。娴妃,你随朕回寝殿歇着,睡在榻上会着凉。”

  他也注意到了她滑落在地的绒毯,但并没有弯腰去捡,大约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

  夏沉烟“嗯”了一声,把绒毯捡起来,站起身。

  因为刚睡醒,她感觉有点脱力,往前晃了晃。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立刻将她扶住。

  夏沉烟一时有点晕。

  那只手就一直停着,没有滑向其它地方,也没有松开。

  过了须臾,她这股头晕目眩的劲儿过去,才听见他的声音。

  “好点了吗?”

  平缓优美的嗓音,在夜色中宛若一段琴声。

  “好点了,刚才可能因为睡醒不久,又起太快了。”夏沉烟回答。

  她后知后觉,把注意力挪到两人接触的地方。

  她并不熟悉他的接触。

  ——虽然比上次好一些了。

  陆清玄很轻地松开手。

  “走吧。”他垂下纤长眼睫,看着她,“记得披上大氅。”

  夏沉烟在宫人的帮助下披了大氅,又揣了手炉,才跟在陆清玄身后,往寝殿的方向去。

  厅殿楼阁尽皆隐藏在幽静的夜色里,深夜的皇宫像是一条蛰伏的巨龙,无端让人感到肃穆和威严。

  十几个宫人提着宫灯,在前方引路,陆清玄走在她前方,大氅在风中轻扬。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寝殿,热气扑面而来。

  “要沐浴吗?”陆清玄问她。

  “要。”

  陆清玄便让宫人伺候她去沐浴。

  景阳宫的浴池,传闻并没有皇后或妃嫔使用过。

  夏沉烟沐浴完,换了寝衣,迈入内殿。

  内殿中有一张沉香木制成的龙床,床面十分开阔。

  陆清玄坐在床边,抬眸望向她。

  他应该已经洗完澡了,穿着寝衣,身上带一些湿漉漉的水气,看上去比往日柔软一些。

  夏沉烟面无表情地走近,坐在床沿。

  陆清玄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她问。

  “你每次想掩饰情绪的时候,就会收起所有的表情。”

  夏沉烟想说,你好像也差不多,只不过伪装得更温和了一点。

  但她没有说这句话,只是问:“妾身可以睡里面吗?”

  一般而言,妃嫔和帝王共枕,应该让帝王睡在内侧。

  陆清玄顿了顿,说:“可以。”

  两人各自在床上躺下,宫人进来熄了灯。

  夜色幽深,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宛若隔着一条浩瀚银河。

  夏沉烟一时有些难眠,但不一会儿,她就听见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于是她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透过帘子打在帐幔上,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夏沉烟坐起身,唤了宫女的名字。

  宫女们端着盘匜等物,鱼贯而入,一边服侍她漱口,一边说:“陛下命奴婢们不必唤醒娴妃娘娘。”

  夏沉烟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陛下是何时醒的?”

  “回禀娴妃娘娘,现在是巳时一刻,陛下卯时便醒了。”

  “朝会结束了吗?”

  “尚未。”

  “传步辇,本宫要回永宁宫,让御膳房的人把早膳送到永宁宫。”

  “是。”

  陆清玄结束朝会,回到景阳宫时,便听见太监禀报,“娴妃娘娘已经先行回宫了。”

  陆清玄并没有太意外。

  他只问:“娴妃好点了吗?”

  “奴才不知,但看娴妃娘娘的面色,似乎比昨日更红润一些,说话的声气也更足。”

  陆清玄“嗯”了一声,回到御书房,梳理了一会儿朝会上讨论的事务,便命人搬来奏章。

  在处理奏折的间隙,他问道:“慎邢司的人审得怎么样了?”

  能让帝王这样上心的,自然是昨天牵涉到娴妃娘娘的那个案子。

  太监心知肚明,回道:“慎邢司那边还在审,目前牵扯到了司徒昭仪和几个美人。不过,她们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

  夏沉烟坐在永宁宫的殿中用膳。

  她吃完以后,含星看她拾掇得差不多了,才说:“姑娘,昨日那个叫蕊月的试药宫女,是庄美人救下的。”

  夏沉烟动作稍顿,“怎么回事?”

  “断肠红乃是剧毒,昨日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尽力延缓蕊月的衰弱。”

  含星停了一下,继续说:“奴婢和庄美人,在永宁宫中听闻了此事。庄美人说,她或许能解毒,奴婢就随她一起去了景阳宫。”

  夏沉烟问:“然后她把毒解了,却让宫人进御书房禀报时,隐去了她的名字?”

  “是。奴婢私下揣测,她应该是知道陛下和姑娘都在御书房中,担心在陛下面前留了名,会引发姑娘猜忌。”

  夏沉烟微微笑了一下。

  含星说:“庄美人医术确实超群,奴婢问起时,她说安济坊的人一直在研制断肠红的解药,因为她的庶母之前也在研发,所以她知道的比寻常人更多一些。”

  “你很喜欢她?”夏沉烟问。

  含星:“……是。奴婢和庄美人聊得投机。”

  庄扶柳来拜访时,夏沉烟不一定每次都会接见,有时会打发含星去招待。

  夏沉烟颔首,没有再问。

  下午,她坐在窗前对弈,庄扶柳来访。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她今日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袄裙,小心翼翼地望过来,又迅速低下头,有一种极为温婉的美丽,让人想起春日堤岸边被晚风拂过的细柳。

  夏沉烟让她坐到自己对面,问她:“会下棋吗?”

  “会一点,但并不精通。”

  夏沉烟说:“来下一局吧。”

  于是庄扶柳放下她带来的医书和香囊,与夏沉烟对弈。

  夏沉烟让了三十六子,执黑子。

  不久后,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夏沉烟:“……”

  庄扶柳面色微红:“妾身确实不擅长下棋。”

  夏沉烟笑了一下,让人收起棋盘,“无事,你很少拒绝别人吗?”

  庄扶柳说:“有时候难以拒绝。”

  夏沉烟“嗯”了一声。

  庄扶柳说:“妾身听说娴妃娘娘昨日遇到了一些事……便为娘娘缝制了一个香囊。”

  她把香囊递过来,夏沉烟接过。

  这大概是个连夜赶制的香囊,没有缝繁复华丽的花纹,针脚却十分细密。

  庄扶柳说:“这里面的药材,可以治愈断肠红的毒性。平日戴在身边,也可以醒神明目。”

  夏沉烟道了谢,问她:“你是昨日才知道断肠红的解法吗?”

  庄扶柳:“……是。妾身的庶母被父亲纳入府后,也没有停下对断肠红的研究,她有了头绪,但不敢拿健康的活人试毒。她其中有三味药并不敢确定,妾身昨天咬牙一试,才试出解法。”

  而如果在安济坊,会有中了断肠红的病人为了活下去,自愿试药,进展将快很多。

  夏沉烟点头,又和她聊了两刻钟,遣人送走了她。

  含星上前,为夏沉烟添茶。

  夏沉烟说:“扶柳和她的庶母……有大才。”

  含星应是,“断肠红的解药,安济坊的医者用了百余年都尚未研制出来,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

  这样一个人,却被后宅困住了终身的自由,或者说,才华。

  夏沉烟把香囊递给含星,吩咐道:“拿去检查一下。”

  含星应是,拿着香囊退下去。

  过一会儿,有几个婕妤和美人拜访,她们说:“听闻娴妃娘娘昨日遇了事,妾身们十分忧心,特来拜望。”

  夏沉烟和她们聊了几句,回应了她们的关心。刚要打发她们走,仁寿宫的宫女也来了。

  宫女带来一个香缨,笑道:“太后娘娘听说了昨日发生的事,开启箱笼,找到了这个祈福香缨。这是高僧祝福过的,太后娘娘说,定能保佑娴妃娘娘平安无虞。”

  夏沉烟道了谢,站起身接过,又问候了几句太后的身体,才让人送宫女离开。

  婕妤和美人都露出钦羡神色,对着夏沉烟,少不得又是一通称赞巴结。

  夏沉烟把她们打发走,对宫人说:“再有人来访,便说我歇下了。”

  宫人应是。

  含星回来了。

  她对夏沉烟说:“庄美人送来的香囊没有问题,御医说,确实有醒神明目之功效。”

  夏沉烟说:“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把断肠红的解法公之于世人。”

  含星应是,亲自去承华宫传话。

  她是在承华宫正殿看见庄扶柳的。

  庄扶柳正在和顺妃聊天,两人坐在同一张炕上,看起来像一对好姐妹。

  含星有些奇怪,庄美人和顺妃的关系怎么这么好。

  但她的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异常。

  她依次对两人行了礼,庄扶柳亲自扶着她起来。

  “娴妃娘娘遣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庄扶柳问。

  含星说:“娘娘让奴婢来询问,您可愿将断肠红的解法公之于众。”

  庄扶柳的动作顿住了,顺妃李安淮也十分惊讶。

  这句话有一层隐藏的含义——庄扶柳昨日在众人面前救了人,不用过多久,太医院的人也能照猫画虎,研制出解药。

  但那时候的解药,恐怕就与庄扶柳无关了。

  “我当然愿意!”庄扶柳感觉自己像被礼品砸中,焕发出几分幸福的头晕目眩,“娴妃娘娘能做到吗?”

  含星微微一笑,“娘娘让奴婢来问,自然是可以做到。”

  庄扶柳几乎没有疑心,她立刻让宫女送来纸笔,写下一张药方。

  含星发现——庄美人竟然可以命令顺妃的宫女,即使只是送纸笔这样简单的事。

  她们关系未免太好了。

  庄扶柳把写好的药方递给含星,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能公诸世人,我就已经非常意外和高兴了。”

  她小声地加了一句,“能带上我的庶母的名字吗?”

  “自然可以。”含星提醒,“但这会不会给她带来不便?”

  后宅的妾,拥有压过主母的名声……

  庄扶柳立刻意识到了这点。

  她握笔的手攥紧了。

  含星安静地等待,在这种时候,透过含星的面容,庄扶柳仿佛可以窥见娴妃。

  那个安静的、冷淡的、漂亮到让人屏息的娴妃。

  却总是观察入微,抬手就送给她一个这样大的惊喜。

  半晌后,庄扶柳垂眸,在另一张纸上缓慢落笔。

  “如果娴妃娘娘会署名的话,请她加这个名字吧。”

  含星望过去。

  上头写的是——一女子和她的母亲。

  正如一百多年前,有人研发出了断肠红这味奇药,它与几种药材混合,可治疗多种疑难病症。

  而断肠红的署名是——安济坊的医女。

  没有姓,没有名,美丽孤绝的红颜被掩藏了眉目,只留下一味药材,传承千百余年。

  ……

  寒冬将过,春意渐临。

  一日,陆清玄下朝时,大总管向他禀报了一件趣事。

  大总管说:“太医院有几个太医,去民间救济了十来个中了断肠红的病人。”

  大燕王朝并没有限制太医去民间行医,他们每旬休沐时,如果想救人,没人会阻拦他们。

  陆清玄面色平淡:“嗯。”

  他也听说过断肠红这味药材,但上次那个试药宫女既然救回来了,就说明太医院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他们这会儿应该是在验证。

  大总管说:“他们还免费传出了药方。”

  陆清玄:“难得。”

  这种宫廷秘药,他们通常会拿去卖钱,专供达官贵人使用,除非帝王下令。

  大总管说:“药方的署名是‘一女子和她的母亲’。”

  陆清玄:“……?”

  他的表情少见地停滞了须臾。

  “听说是娴妃娘娘遣他们去做的。娴妃娘娘说,陛下不会怪罪。那些太医想来景阳宫询问,但那日陛下将他们打发走了。”

  陆清玄回忆了一下,那天自己为何把太医打发走。

  ——因为娴妃来了。

  娴妃带来了一盅汤。

  她说:“陛下对妾身的照顾,妾身感怀于心。今日妾身身子大好,为陛下熬了这盅汤,请陛下赏脸。”

  当时,他是有几分高兴的。

  但他仍然等自己的奏折批复完,才移至偏殿,喝了她带来的汤。

  就是在那个时候,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

  他拿着汤匙,寻思道,御医们特意来问的,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怕担责罢了——他们向来如此。

  于是他让那些御医离开。

  接着他开始喝汤。可是她亲手熬的汤,和御膳房平日里做出来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更咸了一点。

  就好像是,她让御膳房的人做完这盅汤,为了体现这是她的手艺,于是特意多加了一点盐。

  陆清玄垂下眼睫,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喝完了这盅汤。

  ……

  “陛下,您笑什么?”大总管问。

  步辇平缓地向前,四处都是草木复苏的气息。

  陆清玄坐在步辇上,脸上难得挂着微笑,大总管从来没有见到陛下笑得这么久。

  “此事朕知道了。”他嗓音温和地说,“随娴妃去吧。”

  大总管低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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