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_万里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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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她话一出口,宋安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镇魂曲是二十八式关山刀的最后一式,原本白璧还以为“镇魂曲”之意,取自屈平之“魂兮归来”之意。白立衡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把关山刀一招一式细细对她拆解清楚了,糊里糊涂地教了她招式,却没有告诉她每一式的深意。

  这么多年过去,关山刀用得越发如鱼得水,白璧自认为招招式式都算是找到了些意味,但唯独这一式“镇魂曲”,不尴不尬地立在那里,反倒成了一块鸡肋,似乎是开阖已尽的关山刀最后的收势,仿佛只是成了一个立在了那里的影子。

  本不该这样的。脱胎于战场的关山刀,无论如何,都不该有鸡肋。

  白璧揣摩了很久,都不曾真正明白过镇魂曲一式的含义。知道此时,天地四合、光阴交错,山风吹过十几年间的峥嵘、颓败,辉煌、沦落,却永不停歇。

  是对逝者的追悼,更是对生者的抚慰。

  宋安铃轻声道:“十几年前,我也见过白叔叔多次。他每逢来中原,都会来常山与我父亲见一面。你我虽未曾相见,但在上一辈人那里,我们早就熟悉了。”

  “我父亲常说,一派武功,若非自实战中来,在实战中不断磨练,终有一天,会死的。关山刀的高,自前朝战场上马战而来,气势磅礴,威武不屈。一招一式,既有武者的愤怒,也有儒者的悲悯。再者,关山刀的每一代传人,最先练的总是品性,然后才练刀。上百年间,从不停断。所以关山刀才能生生不息,所以白家才能辉煌延续。白叔叔曾忧虑你天生心思散漫,又上有兄长,没有磨练,恐担不起大任。你看现在,”宋安铃轻声道:“就没有谁真的不能做什么的。”

  白家遭难,倾家颠覆之下,还是这个当初曾被父亲忧虑的女儿挑起了关山刀的血脉。流着白家人的血,脊背是关山万里,血肉亦能铸成巍巍城墙。

  白璧看着她:“我爹还这么说话呢?”

  “你说呢,”宋安铃斜她一眼,“习武之人最忌性子浮,一个举棋不定,就是走火入魔。白叔叔担心的还有错吗?”

  白璧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武群阳突然低声道:“以前,我爹和我哥还活着的时候,我爹也担心我心性浮躁不定,不足以承续家族血脉。那时候他时常罚我,我还总觉得他偏心。”孩儿眼里汪了一滩水,抽抽噎噎地说:“我怎么那么笨啊。”

  “你现在也不聪明啊,”宋安铃抚了抚他起伏的背,叹了口气,道:“闽南武家,就是你父亲和你兄长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多厉害。反倒是你,虽然年轻人气性浮躁,但却无关品性,无关资质。他们若在天有灵,能见到你现在的样子,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父亲与兄长,资质平平,在江湖上连二流都未必挤得进去,就算他们活着,只怕也早就衰败得不成样子了。反倒是武群阳,年纪虽轻,但此时看来,资质竟然还不错。好好雕琢,不愁不成器。

  “真是多事之秋啊,”白璧轻声道,站在高处,俯身望去,枯黄的落叶遍地,四野衰颓,寂静的天光里,沉默的哀歌已经遥遥响起。

  白家只是个开始。在白家之后,武家、剑门、越家庄、千机山庄……一个接一个。但这一条死路的尽头,此时看来,连一丝曙光都看不到。

  但越是这样,白璧越是能体会到,所谓的“镇魂曲”,该是何等的沉痛与悲悯。她曾嘲笑越云不懂“镇魂曲”的含义,其实,那个时候,她不是也没懂吗?

  就是白立衡,十几年前,他真的懂吗?

  没有经历过沾着血泪的烽火,就不会体味到真正的生死轮回、死的遗憾,和生的延续的意义。白家的存在,始终都是在努力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活得更好。无论他们是在朝,还是在野。

  在冥冥之中,白璧竟然真的向着前人走过的这条路走去了。

  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宋安铃突然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前方,低喝一声:“谁?!”

  一个人从最前方的石柱前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半截身体出来,身后还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拎着一把斧子,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们。被宋安铃叫出来,才吭哧吭哧了半天,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擅闯,我们,衡、衡山?”

  “会不会好好说话?”宋安铃无奈道,听他讲话应该不是结巴,此时说得结结巴巴的,多半是被她吓得。宋安铃朝他点了点头:“正好,有衡山的人带路了,看来前面是安全了,也免得我还得想半天……回去跟你们管事的人说,常山宋安铃和药王谷傅肖前来拜访陆掌门。”

  她和傅肖的名声在江湖中都是极好的。背靠常山和药王谷,性情不错,没做恶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这衡山派弟子虽不认得他们,但是一听是他们,眼睛很快亮了亮,一声没吭,背着背篓转身就跑了。

  宋安铃:“……衡山派现在还能有个成器的弟子吗?”

  “前两天还死了那一个呢,罗吉玮,”白璧靠着她坐下来,又看了眼傅肖,轻哼一声道:“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至于这么九死一生地上山吗?”

  傅肖点了点头,把来龙去脉仔细对宋安铃说了一遍。虽然傅肖此人是挺无趣的,讲故事也说得干巴巴的,但是这件事拖了这么久,转折还这么多,还是挺有听头的。宋安铃听后,哼了一声,道:“年纪,不懂事,哼。”

  这一路上,宋安铃都过得无比郁闷。白璧重伤,陆华焉状况不明,两位好友都出了事,本来就心里着急。这时候再把这段事详详细细听一遍,顿时更生气了。

  武群阳问道:“罗吉玮最大的错误,其实是没有认清到底谁是盟友,谁是敌人吧?糊里糊涂被人当了枪使,最后还丧了命。”

  宋安铃一腔怒气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顿时就明白了白璧为什么对这么个毛头子多看了一眼,原来根源是在这里呢。看着罗吉玮,想到的是钟淙吧?

  白璧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向远处:“有人来了。”

  看来那弟子脚程还挺快。就这么不大一会,竟然就带着人过来了。宋安铃眼力好,远远看见了走在前面的人,疑惑道:“那个人……是越承宁吗?”

  傅肖很快也看清了,点头应道:“是越承宁。”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大的时候,初逢大变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如果说原来越承宁看起来还是青涩天真的少年的话,如今已经渐渐有了内敛沉默的气质。走在一群年纪比他大的人群中,也不再会湮没了。

  看见他,白璧总会想起越俞和,那个温柔敦厚的男人,至死,都还在念着不要让她惹火烧身误入圈套。好像他一辈子,都不曾替自己想过。

  白璧轻声道:“越承宁也长大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了过来。越承宁羞涩一笑,首先拜了下去:“宋姑姑,白姑姑,傅叔叔。”

  白璧心道,论辈分,我现在都是一个半大少年的姑姑了。

  真是老了老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就要被人叫奶奶了。

  宋安铃和衡山众人寒暄两句,这群人里领头是衡山的三弟子,叫郑声远的,极有眼力劲,也没问他们怎么来了这里,还是从这边上来的,就主动带他们过去。

  白璧和他们都不熟,就认识越承宁,便笑问道:“你怎么也在衡山?你母亲也来了吗?”

  越承宁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没细说,只是轻声道:“待会您就知道了。”

  对越承宁来说,他还记得,白璧和纪行之在越家庄时,曾是如何护着他和越云、陆氏等,甚至他能侥幸在越家庄之变中逃过一劫,都离不开白璧的出手相救。

  他已经能分得清人性中的善与恶了,也能看清自己的立场了。

  白璧点了点头,和宋安铃对视一眼,心里不由地有了一丝沉重。越承宁是越家庄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不在越家庄坐镇,反而到了衡山,其中必有蹊跷。

  待到见到了陆华焉时,宋安铃更是大吃一惊,问道:“你怎的变成了这样?”

  据宋安铃之前所说,陆华焉不过比她年纪稍长而已。而此时见到的这个人,白发苍苍,脸色一片灰败,眼睛浑浊,看起来竟像是个垂暮老人。

  只在抬起头挣扎着看向她时,还能依稀看出旧日里的一点温柔的影子罢了。

  傅肖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陆华焉似乎神智还是清醒的,慢慢点了点头,问道:“是药王谷的傅肖师弟吗?”

  白璧和他不熟,这下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他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却还能准确叫出傅肖的名字来,该是何等的细心体贴,才能从影子里就辨出人来。

  傅肖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翻出随身携带的包袱,把罗吉玮的荷包翻了出来,塞进他的手里,低声道:“陆师兄。”

  沉闷的房间里只有他们四个、陆华焉、陆氏、越承宁和郑声远。陆华焉捏着那一个的青色的荷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慢慢地红了。半晌,才轻声道:“他们几个……”

  “都不在了,”白璧接过话来,轻声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只剩下罗吉玮还活着了。”

  陆华焉抬起头,“看”着她:“这就是白姑娘吗?”

  “是我,”白璧人没动,淡淡看着他:“罗吉玮前几天也去了,临死前将定骨丹托付给我们。”

  定骨丹药材、工序都极为复杂,天下也没有几颗。若不是罗吉玮的这一颗,就算此时见到了陆华焉,傅肖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陆华焉似是极明白这几个弟子的。闻言,轻声道:“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谁有有可能做错点什么事,不值一提,”白璧淡淡道:“那几个和罗吉玮一起出门的,是他的师兄吧?”

  陆华焉叹了口气。

  “无妨,他们死得很快,”白璧一点都没有安慰一下刚得知几位弟子去世消息的陆掌门的意思,平铺直叙道:“为自己选择做的事付出代价,没什么遗憾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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